自从收到倪甫清所谓的最后一封信,杨略心里就有了惦念。走在街上,望着如流的人潮,有时就痴痴地想:倪甫清会是其中一个吗?或者说,他会以常见的装束出现吗?是西装革履戴框镜的教授模样,还是鹤发童颜长须飘飘的旷达老者,甚至竟是一位长裙翩然面容姣好的女子?他该是与自己熟识的吧,不然怎么能时时把握自己的想法;当然也可能就是仙人,从高远的天际倏忽上下,顽皮得像小说里的老顽童,却又能做深沉的思考……
杨略这样想着,心里悬悬的,不知为何还有些紧张。可倪甫清却一直没有出现,再加上考试即将到来,实在不能分心,此事也就渐渐淡忘了。
由于这学期董老师教学有方,张弛有度,同学们劳逸结合,也是劲头十足,到了考试前,大家心中都有了底,倒也不怎么紧张了。另外,想到毕业在即,而后各分东西,同学们平添几分依依惜别之意,也就格外珍视这最后的相处时光,大家关系十分融洽,磕磕碰碰的事情几乎绝迹。
因此,班里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气氛。
这一天,杨略到了教室,看见葛怡桌上堆了一大摞纪念册,几个人正挨个发着呢。他取了一本看,硬硬的封面上是一幅图画,淡淡的蓝色,一股子怀旧的韵味。一把石椅默立池边,有些残破,又布满青苔,边上的池水和青草,淡得像雾一般。石椅就这样沉浸在回忆之中,像是在等待某人的来临。是等谁呢?是逝去的少年光阴,还是旧日的一段情思?
图画边上题的是徐志摩的诗句:
轻轻的我走了
正如我轻轻地来
我轻轻的招手
作别西天的云彩
其实真正告别,哪能这么潇洒。杨略心里旋起一阵哀伤,仿佛旧日的光阴塞于一个狭窄的空间,如今豁然炸裂,种种记忆在心头急速展开、旋转,像一股龙卷风,而后渐旋渐缓,几乎定格了,一幕幕往事那般清晰,仿佛触手可及,伸手去时却又把握不定,缥缈无迹,最后让人觉得自己也漂浮起来,踏不到一处实地。在时光的长流中,人就是这样乏力无助吗?
杨略的眼前也有些不现实起来,原本熟悉的墙壁、讲台、桌椅,同学们熟识的脸孔,都有了异样的色彩,都敷上纪念册上那种淡淡的蓝色。他想:也许我眼前的这一刻,转瞬间又将变成往事,又要被时光的流水冲击着,浸透着,铅华渐次褪去。
于是心中就充盈着恩慈与珍爱:这些朝暮相处的同学啊……
他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,都感到格外亲切。尤其是葛怡,今天穿了米色的百褶裙,一件缀着白色小花的藏青t恤,纤长的身体敏捷地穿梭于桌椅之间,显得那般精致剔透,轻灵可喜。
他心里觉得甜美,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:以后还能看到她曼妙的身姿吗?还能这样静静地、满怀温馨地看吗?试想葛怡的花容月貌,将来不能朝夕得见,无处寻觅,怎不令人心碎神伤?到那时,即使重回此地,也不免只是刻舟求剑,看到的已然物是人非。不光葛怡如此,推而远之,则余振、凌霄、陈高照等人,也将从自己身边消失,无处寻觅。他几乎看见自己以后独自回到这里,身边流淌而过的皆是陌生的脸孔……
他眼中有些湿润,内心惆怅难言。
正痴醉间,忽然肩膀上着了一下,让他措不及防,猛然一惊,似从高远的云端一脚踩空,身体疾疾坠落,内心也是惶惶然。回头一看,却是余振。
余振咧着大嘴,笑道:"大诗人,又在多愁善感了?"
杨略怕自己凝视葛怡的痴呆模样落到余振眼中,不免一阵脸红,手足无措,竟忘记将眼中的泪花擦去。一会方掩饰说:"今天发毕业纪念册了,下午拍毕业合影,要赶我们走了呢。呵……哈哈……"喉咙干涩地打着哈哈。
余振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,扔下包,抓了一本纪念册,看看封面,却瘪了嘴,说:"瞧,好好的纪念册,被弄得这么惨兮兮的样子,何必呢?毕业多好啊。要是我来设计,肯定先印上蓝天大海,特开阔那种。"
说"特开阔"几个字的时候,举手齐眉,向外缓缓画出一段圆弧,看神态倒颇有战略家的魄力。
杨略分不清余振是在埋怨纪念册还是在开导他,或许两者兼有吧。余振就是这么开朗乐观,粗犷中又不乏细腻。杨略也笑了一笑,适才的不快也扫淡了一些。此时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教室,在地上留下方方正正的几块,让人感到了几分炎热,几声蝉鸣远远传来,这分明预示着考试的季节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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